吃完了早餐,李憨身上已经不再感觉到寒冷。
他就这么抄着双手,慢悠悠地走在朝阳镇最为热闹的南街上,把全部的注意力给重新拉回到正事上。
转过老孙头那个摆满陶罐瓦盆的摊位时,他特意放慢脚步,粗陶器在晨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,几个妇人正蹲在地上挑拣腌菜缸。
“糖人儿—现画现卖。”
捏糖人的小贩,也在那大声吆喝着。
这些熟悉的市井烟火气却没能留住李憨的脚步。
他的目光像被什么牵着似的,直直往着街道西北角那间不起眼的铺子飘去……
那间低矮的砖房夹在粮店和布庄中间,活像被挤瘪的馒头。
门楣上悬着的榆木招牌已经泛出黑褐色,边缘裂开几道细纹,“皮货店”三个毛笔字歪歪扭扭地趴在上面,墨色被经年的雨水冲刷得淡了。
甚至最后一笔,还拖着一道长长的晕痕。
而在门口竹竿上,此时挂着的几张已经被鞣制出来羊皮却显得格外扎眼。
油亮的皮毛在晨风里轻轻翻卷像在朝他招手……
李憨在门前顿住脚步,伸手整了整磨出毛边的衣领,这才朝着店内走去。
当他的布棉鞋踩上磨得发亮的青石门槛时,门框上一枚生着绿锈的铜铃突然“叮当”一响惊得人心一颤。
不得不说,像如今这个年代的皮货店,那散发出来的味道可着实是上头。
也难怪,都没几个人来。
李憨刚走进去,扑面而来的气味浓得几乎凝成实体——新鲜皮革的腥膻混着类似陈年樟脑的刺鼻,里面还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,活像闯进了什么野兽的巢穴。
昏暗的店内,三排榆木货架贴墙立着,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各种皮具。
最显眼处挂着几条牛皮腰带,黄铜扣环在从气窗漏进的光线里闪着幽光;旁边的羊皮手套五指张开,像极了悬在空中的小手掌;一摞兔毛围脖堆在角落,雪白的绒毛上还沾着几点可疑的污渍。
李憨的指尖掠过架子上深浅不一的划痕,内心中不由感叹不已:
看来这家店,应该开了不少年头了……
说这话时,或许有人会说了,这刚刚才改革开放,以前不是不让做买卖吗?
——你咋又说,店铺开了有些年头呢?
其实吧,有许多人对投机倒把这个概念不太了解。
那个年代不让做生意、买东倒西不假,可不代表什么东西都不可以卖。
就比如说,自家养的鸡下的蛋,就完全可以卖给供销社或者是个人换取物品。
这点,没谁去管你!
投机倒把,只是对那种买低卖高严打严防。
而像这种皮制品店,同样是这个道理……
人家自己弄来的皮子做成皮制生活物品,只要不是高价销售基本上是没谁查的。
所以说开了多年,倒也不成什么问题。
尤其是在这种山区小镇上就更没谁去管了……
“有人吗?”
李憨的声音在低矮的屋顶下显得格外响亮,惊起了梁上的几只老鼠窜向了洞中。
看着那些四条腿的小东西慌慌张张逃向阴影处,李憨嘴角忍不住抽了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