矿工们抛起沾满银灰的毡帽,铁镐与运矿车的碰撞声震得了望台木柱簌簌作响。
老矿头李瘸子把半坛烧刀子塞进萧云天怀里,豁了口的陶碗在众人手里传了三圈还没见底。
郭启一拳捶在萧云天肩头,震落他衣襟上结块的朱砂:\"刑部那帮孙子做梦也想不到,他们特批的勘合火纹,最后成了拴狗的链子!\"
萧云天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,喉头火辣辣地烧。
炼银炉腾起的蒸汽里,他看见三个月前塌方的矿洞——那时苏竞买通的工匠在坑道里埋火药,郭启带人挖了三天三夜才扒出半筐带血的碎银。
西南角忽然亮起一串火把,新铸的二十架水车同时发出轰鸣。
负责测绘的驼背账房挤过人群,哆嗦着展开一卷泛黄的舆图:\"东家!
按您教的法子打横井,三号矿脉的银砂含量翻了五倍!\"
萧云天的手指抚过舆图某处,那里还沾着苏竞外室梳妆匣里的胭脂。
今晨破开樟木箱时滚落的硫磺,此刻正在炼炉里煅烧成提纯银矿的催化剂。
王潜临走前那声意味深长的\"萧老板\",随着十箱官银一同碾进了进京的官道。
子时的更鼓淹没在铜铃声里。
一匹快马就在这时撞开矿场栅栏,马蹄铁上还沾着京郊驿站的特制红泥。
传令官玄色披风下露出半截明黄卷轴,八名金吾卫的佩刀在火把下淬出冷光。
\"萧云天接旨——\"
喧闹的矿场陡然寂静,老矿头的陶碗摔在煤渣堆里,碎成三瓣。
萧云天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翡翠扳指,那里面被银丝替换的朱砂正在发烫。
圣旨的云纹绫锦扫过他手背时,炼银炉恰好迸出个炸开的火星。
\"......着即进宫面圣......\"传令官拖着长腔的尾音被夜风吹散。
郭启的刀鞘已经压住某个金吾卫的靴尖,却被萧云天抬手拦住。
他的目光掠过圣旨末尾鲜红的玉玺印——那印泥的成色,与三日前熔铸的刑部官印颇为相似。
王潜马车留下的车辙印还在矿场门口,深得能埋进整个马蹄。
\"草民领旨。\"
萧云天躬身时,翡翠扳指内侧闪过极细的银光。
那里嵌着半枚云母晶,与所有工匠镣铐上的材质同出一炉。
传令官转身的瞬间,矿场东头忽然传来铁链挣动的声响,二十道银丝同时绷直成线,又在下一秒恢复如常。
\"把这些装车。\"萧云天解下染血的皮质围裙,随手抛给正在清点硫磺箱的伙计。
沾着银灰的围裙内衬里,隐约可见刑部勘合文书特有的水印纹路。
郭启牵来的马匹喷着响鼻,前蹄不断刨着地上的矿渣。
萧云天翻身上鞍时,炼银炉新添的云母晶正烧到第七转,蒸腾的雾气里浮动着银丝织就的星图。
这匹从苏竞马场抢来的西域良驹,此刻竟温顺得像条家犬。
\"让账房把这三个月的出货记录誊抄两份。\"他勒紧缰绳时,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泛出诡谲的绿,\"用扬州钱庄特供的洒金笺。\"
马蹄声远去的方向,京城轮廓在月色下如伏兽脊背。
矿场重新响起的打铁声里,某辆运银车悄悄调转方向——车辙印边缘沾着星点磷粉,与杏花巷樟木箱里洒落的是同一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