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十六日,夜,滕县。
炮火的喧嚣暂时停歇,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味愈发浓烈,仿佛凝固的噩梦。
残破的城墙在寒风中呜咽,断壁残垣之后,是川军将士们疲惫而警惕的眼睛。
东门城楼上,临时搭起的简陋指挥所内,一盏昏暗的马灯摇曳着。
王铭章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地图,地图上滕县的范围已经被炮火熏得模糊不清。
他的军装上凝固着暗黑色的血迹,有些是敌人的,有些是袍泽的,或许还有他自己的。
“师座,弟兄们都安排好了,各处要点都加强了警戒。”师参谋长赵渭宾声音沙哑,脸上是洗不去的硝烟和疲惫:“只是……能动的弟兄,真的不多了。”
王铭章缓缓抬起头,马灯的光照在他清癯而坚毅的脸上。
“有多少,算多少。”
他声音平静,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:“告诉弟兄们,援军……朱豪师长他们,已经在路上了。我们多顶一刻,他们就多一分机会赶到。”
赵渭宾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。
援军?他们都知道,那是支撑下去的唯一念想。可这滕县,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?
“去吧,你也歇会儿。”王铭章摆了摆手:“天亮之后,还有一场恶战。”
赵渭宾默默敬了个礼,转身离去。王铭章重新低下头,手指轻轻抚过地图上“滕县”二字。
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城外日军集结的动静,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。
“刘总司令,各位袍泽……”他低声喃喃:“铭章……尽力了。川军的脸,不会丢在这里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怀表,打开看了看,时针指向晚上八点。
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薄薄的信纸,那是他早已写好的遗书。
他再次看了一遍,确认无误,小心地折好,重新放回口袋,贴着胸口。
滕县城内,伤兵的呻吟和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。
活着的士兵蜷缩在冰冷的掩体里,怀抱着步枪,默默等待着黎明的到来,也等待着最后的时刻。
……
与此同时,滕县东南方向,通往徐州的主干公路上,数十辆军用卡车卷起滚滚烟尘,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。
这是新编144师的先头部队,第577团。
为了争取时间,李总司令特批给了他们乘坐一批军用汽车,星夜驰援。
团长何畏坐在头车副驾驶,眼睛瞪得像铜铃,不断催促司机:“再快点!他娘的,油门踩到底!早到一分钟,滕县的弟兄们就少流一分血!”
士兵们挤在闷热的车厢里,枪不离手。
颠簸的路面让许多新兵吐得七荤八素,但没人叫苦。
他们知道,此行的目的地,是真正的炼狱。
朱康显得有些紧张,他紧紧靠着车厢,感受着卡车的每一次震动。
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奔赴战场,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