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月饭店戏台三面敞开呈瓦肆状貌,令戏台上的角始终在戏迷的包围之中进行演出。
特别是设在戏台左右的八仙桌,近到能与戏台上的旦角眉目传情,因此被称为——
钓鱼台。
眉来眼去间,愿者上钩。
粉面,描面,涂唇,理云鬓。
解雨辰边化妆,边往外边偷瞄,戏院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进人,当然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,赚了个盆满钵盈。
见左侧八仙桌懒懒散散围着几个人,梳着长辫,趁着开场前,斗起了蛐蛐儿,很是热闹。
解雨辰又往右方八仙桌望去,一位穿着蕾丝盘扣西式洋装的女人捂着嘴,不顾名门淑女的矜持,被身侧的男人逗得前仰后合。
“那个男人是谁?”
解雨辰拉过身边也在化妆的童伶问。
童伶探头去看,哦了声回道。
“怡年世子呀!听说是那老佛爷最疼爱的小辈了,当年怡年世子剪辫子闹得沸沸扬扬,还是老佛爷发话压下去的。”
“这可不是,据说紫荆城里的皇帝闹了几次剪辫子,都被回绝了。”
另个童伶歪过头来插嘴。
怡年世子?
解雨辰在心里偷笑了下,又往外瞄去。
只见黑瞎子如今身着黑色马褂,白起长衫,脸上没有戴墨镜。
虽说没有蓄辫子,但他头发微长,大半部分黑发扎在脑后,少许张扬地落在脖子位置。
这是隔了大半个世纪的相见,解雨辰放下手中的胭脂,铆足劲想看清他的脸。
黑瞎子眼眸微垂了下,突然转过头,杀得解雨辰一个措手不及,窥探的目光被他完全捕捉。
他面色极其苍白,消瘦的脸颊,显得眼眸更加深邃,含着不善。
解雨辰立刻收回目光,心脏被激得砰砰直跳个不停,同时也很疑惑,黑瞎子怎么是这副模样,难不成有嗜“烟”的恶习?
在淸末,这种事情屡见不鲜,不少贫苦人家砸锅卖铁,都要去讨上几口了了白烟,享受片刻愉悦,更别说这类游手好闲的八旗子弟。
解雨辰深呼一口气,收拢了心思,继续完成后续的妆面,毕竟马上要登台了。
旧时的人,在某些方面还是很讲究的。
戏台天花板绘制云鹤图,两边大梁镌刻万寿字彩画。
新月饭店所有门窗,均是用高丽纸或丝织做面,不仅吸声效果极佳,而且使得透过的光线柔和协调。
铜锣唢呐激烈跌宕。
解雨辰踩着由黄松打造的戏台缓缓登台,声音细腻委婉,或唱念做打,或嗔怒哀怨。
彩绣鲜衣的戏中人身段曼妙,配合恰如其分的拖腔道白,更是颠倒众生。
黑瞎子端着茶盏,微微低头,大拇指划着杯沿,偶尔台上水袖会甩到他的余光里。
“怡年世子,你太不礼貌了。”
淑郡主,哦不,她给自己取了个名“不淑”,她托着下巴,显然也没怎么听进去。
在这个外忧内患的时代,他们这些困在京城的王孙贵胄们,往往越不正经,反而能让紫荆城里的人放心。
黑瞎子叹了口气,往椅背上一靠,他是真听不来这些咿咿呀呀的东西,不过台上那戏子的眼睛确实生得好。
看过来时,道不尽的缱绻旖旎,情深缠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