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炯啐了一口,弯腰捡起地上瓷碗,径直杵到她鼻尖:“仔细闻闻!这刺鼻的硫磺味儿,分明是砒霜!真中了这毒,你此刻早该满地打滚、痛不欲生,哪还有闲心在这儿装腔作势?”
“谁信你胡诌!” 屠稔稔翻着白眼,嘴角还挂着血丝。
杨炯陡然沉下脸,攥着碗便要往她嘴里灌。
屠稔稔吓得鲤鱼打挺,跳开三尺远,发髻散乱间钗环叮当乱响:“你…… 你要干什么!”
“该问的是你!” 杨炯猛地扣住她手腕,眼眸森冷,“说!哪个狗胆包天的指使你栽赃本侯?”
屠稔稔面色煞白,却仍梗着脖子:“确有个嬷嬷逼我做侯爷的妾室!我若不从,便要拆了晚香园!”
“不见棺材不掉泪!” 杨炯冷笑一声,扬手示意:“拖去皇城司!”
“且慢!我有证据!” 屠稔稔突然尖声大叫,颤抖着从腰间扯下一物。但见那玉佩青黄相间,上雕戌字,周围晚香玉,一看就是不凡物件。
杨炯瞳孔骤缩,心头剧震:这玉佩分明就是正一派祖物十二时辰团花佩,更是王府内院之物,怎么会在她手中?
念及此,他面上却不动声色,冷嗤道:“一块玉佩也算证据?”
“那嬷嬷说了,这是王府少夫人的信物,总共十二枚,还是正一派地祖传下的宝贝!” 屠稔稔忽地挺直腰杆,眼中闪过狡黠的光,步步紧逼,“侯爷,难道这也是我信口胡编?”
她衣衫上的血迹未干,却笑得花枝乱颤,倒像是捏住了天大的把柄。
杨炯望着那枚青黄玉佩,忽觉近日诸事如走马灯般在脑中轮转。
自王修当众戳破诬赖女子,亮出韬光寺花水佩后,坊间便流言四起,皆传梁王府崇佛抑道,府中少夫人皆以佛门圣物为信物。
这话如野火燎原,烧得正一派道观实在是坐不住,堂堂道门魁首,岂容佛门压过风头?
京城出云观当即出面辟谣,言之凿凿称王府少夫人皆以正一派至宝 “十二时辰团花佩” 为信物,还特意点出陆萱持辰字牡丹佩、郑秋佩申字菊佩。
此言一出,长安市民皆等着佛门回应,偏生那边悄无声息,倒教正一道的说法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。
此刻杨炯方知,原来这桩桩件件,皆是为今日设的局!
若他否认团花佩的信物之说,便是打了道门的脸,平白伤了与正一派多年的交情;可若认下,这戏子手中的玉佩,岂不是坐实了栽赃?
杨炯眉头紧锁,正待开口,却听 “轰隆” 一声巨响,冰雪城大门豁然洞开。
众人闻声皆惊,齐齐将目光投向大门。
只见暮色之中,一道青影款步而入。但见那郑秋身着月白襦裙,外罩天青比甲,青丝挽作凌云髻,斜插一支羊脂玉簪,手中白玉扇轻摇,踏着满地碎金般的夕阳余晖,徐徐走来。
她眉目清冷,周身萦绕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朗之气,那些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学子们,竟不自觉地纷纷退让,如潮水分流般让出一条通路来。
此时残阳正好,将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,更显得风姿绰约。
郑秋款步迈上戏台,眸光淡淡扫过屠稔稔手中的玉佩,朱唇轻启,掷地有声:“你这戌字佩,是假的。”
屠稔稔闻言先是一怔,随即掩唇娇笑起来:“郑夫子这话可说得蹊跷。小女子虽出身低微,于这玉器一道却也略知一二。您瞧这玉佩上的沁色,宛如春水初生,温润细腻之处恰似凝脂,少说也有百年以上的年份,岂能由您一句话便断定是假?”
她边说边轻轻晃动手中玉佩,那青黄相间的色泽在夕阳下流转,倒真有几分宝光四溢的模样。
郑秋闻言,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,“啪” 地一声展开折扇,扇面上的《扇子铭》露出,更衬得她风姿飒爽,气势非凡。
她扬了扬眉,语带不屑:“不错,我说它是假的,它便绝无真的可能!”
屠稔稔面色不变,眼中没有一丝慌乱,轻声叹道:“小女子身份卑微,既然郑夫子如此断言,那我便告辞了。”
说罢,莲步轻移,作势便要转身离去。
“慢着!” 郑秋轻喝一声,手中白玉扇一横,拦住了屠稔稔的去路,眼中寒芒一闪,冷笑道,“你若就这么走了,旁人还道是我家夫君倾心于你这伶人,我堂堂王府,可丢不起这个脸!”
屠稔稔咬了咬唇,抬眸直视郑秋,目光中带着一丝挑衅:“那郑夫子意欲何为?莫非要将小女子也押去皇城司不成?”
郑秋微微眯起眼,目光锐利如刀,上下打量了屠稔稔一番,轻嗤道:“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,你不过是个被人当枪使的蠢货罢了,还不值得劳动皇城司。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,我便放你走。”
屠稔稔心中恼怒,最恨别人将她看轻,尤其是这些出身显贵之人眼中的傲慢,更是令她愤懑。
当下她强忍着怒火,咬字清晰地说道:“郑夫子请讲。”
郑秋也不绕圈子,直截了当地问道:“你刚才口口声声说这玉佩至少有百年,可确定?”
屠稔稔听了此问,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手中的戌字佩,声音清脆响亮:“在场诸位皆是饱学之士,眼光独到,自然能看出这玉佩的不凡之处。正一派传承数百载,这镇派之宝,又岂是凡品?小女子所言,绝无虚假!” 她话语间带着几分自信与傲然,将手中玉佩不断以各种角度展示给众人观看。
郑秋凤目微眯,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,扬声说道:“世人皆知正一派有十二时辰佩,却不知其中另有乾坤。这玉佩来历,原是正一第八代祖师留下首块‘子’字佩,距今已有二百春秋。此后每隔十二载,便新制一枚,凑成十二之数。在座皆是饱学之士,不妨一同推算推算,这戌字佩该是何年份?”
杨炯闻言,心中暗喜,忙接口道:“依我算来,不过七八十年光景罢了。”
话落,抬眸望着郑秋,眼中难掩赞赏之意,只觉自家夫人聪慧过人。这无中生有的说法,看似荒诞,却巧妙利用了众人对道门秘宝的知之甚少。只要坐实玉佩是假,既能彰显王府与道门的亲厚,又能将这场风波轻轻揭过,当真是妙极。
众人听闻此言,皆将目光投向屠稔稔手中玉佩,面上俱是疑惑之色,一时也不知该信谁的话。
屠稔稔面色骤变,强自镇定道:“郑夫子胆子不小,竟如此编排正一派!”
郑秋冷笑一声,轻轻抬手,朗声道:“长风道长,您乃正一长老,又是出云观观主,且评评,我说的可对?”
话音方落,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缓步而入,拂尘轻扬,含笑道:“郑姑娘所言不差,正是如此。”
郑秋见状,微微耸肩,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屠稔稔,语带讥讽道:“你且听好了!我姐妹手中的十二时辰佩,皆是梁王亲手相赠,乃是身份信物。堂堂王府,岂会假手于一个嬷嬷授受?你这等心思,当真是可笑至极!” 说罢,轻摇折扇,眉眼间满是傲然之色,端的是风华绝代,令人不敢逼视。
屠稔稔面色青白交加,贝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,十指死死攥着那枚团花佩。
正待开口辩驳,忽觉手腕一阵酸麻,玉佩脱手而出,“啪嗒” 坠地,应声裂作三段。
郑秋眼角余光轻瞥长风道长,转瞬便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:“原以为是个识趣的,不想这般沉不住气。纵使被人当枪使,留着这‘百年古玉’,好歹还能换些银钱度日,何苦摔了这生财之道?”
屠稔稔怒目圆睁,胸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,却见郑秋欺身上前,凤目含霜,压低声音冷笑道:“在这梁王府,掌家法的是我,管事的是我。有我一日,你便休要存着妄想。不管你与正一派有何勾连,又同颜夫子做了什么腌臜交易,都给我记好了,下次碎的,可就不是玉佩了!”
屠稔稔死死盯着郑秋,忽而破颜一笑,转而望向杨炯,柔声道:“侯爷当真没什么话要与我说?”
“我娘子说的,便是我想说的。” 杨炯冷着脸,语气不带半分温度。
屠稔稔忽而凑近,眼波流转间满是狡黠:“既然是误会,那小女子学声狗叫赔罪,可好?”
杨炯挑眉嗤笑:“这倒真是新鲜要求,有本事便叫!”
不想屠稔稔忽地模仿起他的腔调,娇声笑道:“我娘子的话就是我的话!”
说罢仰首大笑,裙摆一甩,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。
杨炯望着那远去的身影,又气又恼,转头向郑秋抱怨道:“这戏子莫不是失了心疯?好生莫名其妙!”
郑秋睨了杨炯一眼,眼波流转间含着三分嗔怪,七分凌厉,随即将目光扫向台下学子,冷声道:“事不过三,我梁王府为着大华社稷,曾忍一时之气;今日为着黎民百姓,再受一回委屈。只是往后,还望诸位好自为之。”
说罢,轻轻扯了扯杨炯衣袖,眉梢眼角俱是柔情,二人携手并肩,缓步出了冰雪城。
二楼雅座上,众女子望着那对璧人相携远去的背影,神色各有不同。
杨然见庾信眉双目熠熠生辉,忙凑上前去,眉飞色舞道:“信眉快瞧,我嫂子方才那气势,可还帅气?”
庾信眉双手微微发颤,面上满是倾慕之色:“何止是帅气!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,压得那些自诩清高的学子都抬不起头来!”
眼中光芒大盛,似已瞧见自己他日这般风采。
杨然正自得意,忽见令狐嬗眼波盈盈,面色绯红,心下暗惊,这神情,怎似怀春少女一般?
当下试探问道:“你也觉得帅?”
“帅!太帅了!这般气魄,才是真正的大丈夫!” 令狐嬗脱口而出,眼中尽是激赏。
杨然急得跺脚,抓住她手腕嗔道:“我问的是我嫂子!”
“我说的也是郑夫子!” 令狐嬗面不改色,谎话张口就来。
“好你个令狐嬗!我拿你当知心姐妹,你却要当我嫂子!” 杨然杏眼圆睁,扬起粉拳便要追打。
令狐嬗娇笑着躲闪,边跑边喊:“好妹妹莫急!嫂子日后替你写功课!”
“谁要你假惺惺!”
“往后逃课,嫂子定帮你遮掩!”
“你闭嘴!我杨然绝不是这种人!”
“嫂子有办法让你早些离开太学!”
“嫂子!我哥他最喜……”
声音渐小渐微,渐失街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