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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炯被二女闹得头疼,索性弃了马车,拽着这对冤家沿西园街向北疾走。
王修左手被他攥着,整个人却往后坠着,半躲在杨炯身后朝耶律拔芹挤眉弄眼。那眼神里藏着三分挑衅、七分怨怼,本是郎君特意为她临别准备的独处时光,偏生杀出个契丹蛮女,搅了这难得的温柔局。
耶律拔芹哪肯示弱?她绷着身子死劲往后挣,要不是碍于街市人多,早拔出腰间短刀与这小倭女拼个高下。
想起杨炯先前许诺的宅院,她胸中便腾起无名火:金丝雀尚有个金笼子,我巴巴等了这些日子,他倒好,一得空就陪着旁的人风花雪月!
二女隔着杨炯暗较劲,这边绣鞋悄踩裙裾,那边指尖勾住发带,活脱脱两只炸毛的猫儿。忽听 “嗤” 地两声冷哼,四目相撞时,眼底俱是刀光剑影。
“都给我消停点!大街上你们可是王府的脸面。” 杨炯察觉身后动静,沉了嗓音。
这话如冷水泼头,二女同时收手,互瞪一眼,一言不发。
说来也怪,这对冤家虽针尖对麦芒,却都聪明绝顶。皆知府里吵得翻天覆地,那也是关起门的家事;可一旦出了王府,便是梁王府的脸面,绝不能给家里丢脸。
当下王修挽住杨炯左臂,耶律拔芹勾住右肘,瞬间换上笑靥如花,朝着街边驻足的百姓颔首致意。
杨炯见惯了这般变脸戏码,心底暗自叹息。
这二人看似水火不容,实则同是天涯沦落人,一个离了倭国故土,一个别了草原营帐,都将这梁王府当作栖身之所。
想到此处,他满腔责备化作无声喟叹,只能借府中颜面压一压这对小冤家的性子。
行过廊桥,王修忽而压低声音:“夫君,怎的周遭人看咱们的眼神都透着古怪?”
她睫毛轻颤,望着街边交头接耳的百姓,指尖无意识揪着杨炯袖角。
耶律拔芹勾唇冷笑,鬓边青丝随着动作轻晃,接话道:“还能为何?定是有人拿屠稔稔的事大做文章。权贵与公主联手,将未婚妻送入诏狱。这般好戏,长安城的百姓岂会不嚼舌根?”
说罢,丝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,反倒将身子倚得更紧,粉面含春,倒比那春日里最娇艳的星芹都要美上三分。
杨炯瞥了眼臂弯里的二人,心中暗叹。这些红颜知己,哪一个是省油的灯?
耶律拔芹今晨那番胡闹,分明是故意寻个由头与他同行。她这般姿容,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亲昵,岂会不知这举动在世人眼中意味着什么?
在大华礼法里,唯有侍妾才会这般大胆。可她偏要坐实这 “轻浮” 名声,为的便是让满城百姓知晓:梁王世子若要纳侧室,也当是她这般国色,又怎会瞧得上区区一个戏子?
市井流言如三月飞絮,看似漫天乱舞,实则皆在她算计之中。耶律拔芹从不问此举能消弭几分非议,只知这是她能为杨炯做的唯一的事。
杨炯瞧着耶律拔芹刻意张扬的亲昵,心底最柔软处似被春燕啄了一下,颤抖不已,当下反手握住那只微凉的手,十指交缠相扣。
耶律拔芹浑身一僵,杏眼圆睁,待对上他眼底流转的温柔,便知这番心思没白费。
耶律拔芹强撑着扬起下巴,嗔怪地剜他一眼,嘴角却不受控地勾起,似要将满园春色都含在唇角。
正此时,两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追逐着跑过,拍手唱着新学的童谣,脆生生的嗓音清晰飘来:
金丝雀儿困玉笼,画眉偏占凤凰宫。
春樱落尽冬梅绽,朱门酒肉臭春风。
琉璃瓦上霜三重,旧年婚书化纸虫。
红绸未系新人腕,白绫先缠故人瞳。
梁木雕梁燕绕东,井底冤魂叩帘栊。
戏子不识权贵事,黄泉唱罢胭脂红。
童谣声未落,王修已如一阵风似的掠过去,素手攥住那扎羊角辫的孩童,柳眉倒竖:“是谁教你们唱这曲子的?”
孩童被她眼底寒意惊得瑟瑟发抖,粉唇翕动却发不出声,只拿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。
“快说!” 王修指尖收紧,惊得孩童眼眶泛起泪花。
杨炯见状轻笑,伸手将王修揽到身旁,温声道:“莫吓着孩子。”
这般说着,丝毫不在意的拉着两人继续漫步,唇角勾起一抹嘲讽:“颜夫子这老酸儒,编歌谣还不忘掉书袋,也不嫌拗口。”
耶律拔芹掩袖娇笑:“可不是!市井歌谣讲究顺口,他偏要拽文嚼字,难怪传不长远。倒不如编些俚俗话儿,保准三日就能传遍九城。”
杨炯脚步不停,目光扫过街边酒旗,淡声道:“这便是学阀的短处了。昔年天下大乱,他们躲在名山修书立说;待到太平盛世,天子为显尊儒重道,又将这些‘隐士’请出山。”
他忽地驻足,折下一枝垂杨在掌心把玩,“整日浸在圣贤书里,早忘了人间疾苦。若换作经历过改天换地的人,怕此刻长安街头,早已是另一番光景了。”
耶律拔芹指尖绕着青丝打转,眉眼弯弯似春水漾波:“你这话倒也未必全对。颜夫子这歌谣,原是唱给长安的平头百姓与寒门学子听的。若真依市井俚俗编排,只怕连他自己都收不住尾。他图的不过是坏你与王府的名声,让那公主婚约有名无实。万一闹得太凶,激得咱们掀了棋盘,他这老狐狸可要失了算计。”
王修急得直跺脚,大喊道:“都火烧眉毛了,你们还有心思论长短!那老匹夫敢骑到咱们头上放肆,难道就由着他撒野?”
杨炯但笑不语,行至皇宫东角楼下,忽而抬手指向宣德门前:“看到了,这便是惹了咱们家的下场。
王修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只见宣德门前人头攒动如沸,书生与百姓挤作一团。朱漆大门 “吱呀” 洞开,红衣传政使鱼贯而出,手中铜锣敲得震天响,齐声高呼:
中书门下令
枢府敕:今颁条制于中外,咸使恪遵。
一、青苗新法事
江南诸路奉行新法有方,廪庾充实,成效昭着。
着以蔡、唐、均、金、庆五州并京西南北路次第推广,考课之法依元降条贯施行。自今文武臣僚除授京职,须历州县亲民、边镇戍守、新政推行三事,方许注拟。
二、考课司分事
特置新政考课提举司,以皇城司勾当官、金花卫都虞候、吏部考功郎中、御史中丞、三司度支副使领衔。
专司新政稽核,许民实封投状。
今勘得转运使以下二百一十员,或阴沮诏令,或怠慢职事,已尽数贬黜。其故地阙员,特许今科进士中取明习时务者权摄。
三、弹压乱民事
蔡州光山等十三县、唐州桐柏等七村,顽民啸聚抗法。已敕定国公领虎贲军三千人弹压,首恶者军前枭令,胁从者编管远恶州军。
四、科举改制事
今岁礼部试增置新政实务科,试以青苗、免役、助商诸法策论。进士及第者,优等先授新法推行路分差遣,次等循常例注授。
牒至奉行,仍令尚书省颁行诸路监司,御史台严加督察。
杨炯望着宣德门前沸反盈天的书生,唇角噙着一抹莫测笑意,拉着神色懵懂的王修继续北行。
“夫君,这到底唱的哪出?” 王修忍不住拽了拽他衣袖,绣鞋在青石板上轻点,“这般大张旗鼓的,莫不是要生出事端?”
杨炯反手握住她柔荑,指腹摩挲着她腕间莹润的玉镯,温声道:“你可知,为何我一归京,满朝势力都忙着试探梁王府的态度?”
“为何?” 王修歪着头,发间步摇随着动作轻晃。
杨炯目光望向远处宫墙,语气渐沉:“只因他们都在猜,咱们是要掀翻棋盘、刀剑相向,还是借新政徐徐图之。若贸然起兵,他们便可举着大义的旗号,纠集天下兵马围剿,大不了将大华搅个天翻地覆。可若借新政铺路,不出五年,至多十载,天下官吏皆为我所用。到那时,才是真正的水到渠成。”
话音未落,一阵风卷着喧闹声扑面而来,远处宣德门前的铜锣声愈发急促。
耶律拔芹唇角勾起一抹深谙世事的浅笑,接话道:“若咱们动武,纵使梁王府胜券在握,他们也要拼着鱼死网破。可新政推行,表面上是定下规矩大家博弈,实则给了他们喘息之机,输了也能留几分体面,族中子弟还能另寻出路。说到底,朝堂争斗,本就是妥协的学问。”
王修蹙着眉,杏眼满是困惑:“可我还是不明白,以夫君的谋略、梁王府的势力,何苦绕这般大圈子?” 她攥紧杨炯衣袖,绣鞋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碎石,“方才那文书中,分明说二百一十名官员落马。既然颁下这诏令,必是师兄们早有周全布置,叫朝廷无从转圜。依我看,那些倒霉的八成都是颜夫子的心腹。”
她忽地抬眼,眸光灼灼:“如今淮河以南大都被咱家掌握,就算最坏的结果,划江而治又何妨?何苦还要受这些腌臜气?”
耶律拔芹闻言,柳眉微蹙,语气里带着三分恨铁不成钢:“你当改朝换代是儿戏?纵使梁王府兵强马壮,师出无名便举事,不过是给天下人做靶子。后方若趁机作乱,周边敌国再趁火打劫,腹背受敌之下,即便侥幸胜了,大华也只剩残垣断壁。”
她顿了顿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杨炯的腰带,“今日你灭了颜家,明日张家、王家又揭竿而起,难不成要永无止境地平叛?”
她忽地放缓声调,望着远处宫墙,眼中闪过一丝幽光:“如今最稳妥的法子,是借新政慢慢剥去李氏皇朝的根基。让百姓晓得,是谁给他们分了田地、免了赋税。待到第三代皇嗣为争皇位斗得两败俱伤。那时候,才是天命轮转的时机。”
王修撇着嘴,发间珍珠步摇晃出细碎声响:“对对对,就你晓得得多!”
杨炯见状,笑着一手握住一人柔荑,温声道:“你二人莫要再争。这其中门道,原也难怪娘子看不透,老爷子这手段,当真是老辣至极。”
这般说着,他目光望向远处宫阙,悠悠解释道:“寒门子弟看似铁板一块,实则各怀心思。此番特设新政实务科,看似为取士之道,实则是将心怀天下的寒门学子,尽数收归为国牧民的大旗之下。如此一来,寒门阵营自内而外分崩离析,岂不妙哉?”
他轻轻捏了捏二女的手,继续说道:“还有那新定的官吏考核之法,看似是为官之道,实则是逼着天下官员研习新政。不习新政者,升迁无望,如此一来,便是将新政的种子,播撒在每一处官衙之中。”
说到此处,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“更妙的是,此次试点州府皆选在淮河以北。那可是李淑与颜夫子的权力中心之所在。想必不久之后,那里便要上演一场龙争虎斗了。”
杨炯见二人若有所思,索性讲得更直白一些:“你们且看,老爷子不过四招而已:铲除江南反对势力,分化寒门阵营,将争斗引向敌营腹地,再成立新政考科提举司,将皇城司、三司等衙门都拉到咱们这边。如此一来,户部与中枢的权力被大大削弱,李漟、李淑、颜夫子这几人,怕是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,明明是自己手中的绝对权力核心,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流失了?”